论屈大均的西北之行的政治书写

屈大均(1630—1696)是明末清初著名学者、诗人，与陈恭尹、梁佩兰并称“岭南三大家”。屈大均一生遭遇坎坷传奇，身份复杂多变，以致其有多个姓、名、字、号，最后定名为大均，字翁山，世称“翁山先生”。清顺治九年(1652)，屈大均正是开启他的北游之行，赏各地名山胜水、历史遗址，结交当地仁人志士。他曾只身北上，周览国家形势，流连江南，并在当时集聚江南的志同道合之士参与抗清活动。后来事败，屈大均唯有返粤避祸。康熙四年(1665)，屈大均再度游历江南，并于是年十一月与杜恒灿结伴而行，由南京出发前往关中，开始其长达四年西北边塞之旅。

一、凭吊故国之旅

屈大均漫游途中常常游历的那些承载着“正统”符号意义的故国遗址和前朝战场，借此宣泄自己压抑的遗民情感。

屈大均自南京至陕西，途中经过河南郏县，想起曾经的柿园之役，顿生感慨：“一败中原势不还，二陵风雨惨龙颜。朝廷岂合频催战，司马惟应暂守关。杀气未消函谷里，忠魂长在大河间。行人郏县踟蹰久，泪洒斜阳匹马闲。”屈大均诗歌描述的是由明末名将孙传庭所指挥的郏县之战，又称柿园之役，字里行间透露出屈大均对明末混乱的政治局势以及战争现实的无奈和反思。孙传庭(1593—1643)，字伯雅，又字白谷，今山西代县人，明末时曾先后参与并指挥了数十次对镇压农民起义军的战争，多次击溃农民起义军的进攻，为朝廷在陕西地区的剿匪立下汗马功劳。但是在危亡之际，朝廷内部仍处在激烈的权力争斗之中，孙传庭与内阁大学士杨嗣昌等人意见不合，备受冷落和排挤，甚至被崇祯帝囚禁。当李自成起义军威胁越来越大，崇祯帝强令孙传庭在病疫流行、兵员缺少和粮草弹药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出战，孙传庭只能全军孤注，造成一败而天下不可支的后果。实际上，击溃明朝统治的并不是农民起义军和满清铁骑，而是明朝混乱的政治斗争和腐败社会现实，面对无法改变的历史，屈大均只能独自惆怅，含泪缅怀破碎的山河。

屈大均一路游历，于是年岁暮入三原城，此后四处游历，登华山、谒西岳庙，后又与友人同游西安城。“暮入长乐门，古青门也。有秦王故宫，秦府为本朝宗国，若姬周之鲁。其坊曰“天下第一藩封”，又曰“世守秦邦”，东西则曰“天府之国”、“盘石之宗”，皆高皇帝所命。西安城墙始建于明洪武三年(1370)，是明太祖朱元璋亲自命人修建，西安城墙在隋唐皇城的基础上加以修建，并与秦王府一起形成了“城中之城”的重城格局。长乐门是西安城的东门，有明一代，长乐门是西安东面进出的唯一通道。朱元璋分封其第二子朱樉为秦王，镇守西安，并把秦地作为本朝宗国、“天下第一藩封”，不料两百多年以后，李自成攻破西安，建立大顺政权，秦王府因此成了大顺政权的王宫，不久朱明王朝更是被李自成所灭。料想及此，屈大均作为坚定的皇明支持者心中更是充满复杂和无奈，故国之悲油然而生。

二、军事考察之旅

屈大均在游历时常常游历重要的军事要塞、战争旧址，他不是简单地从一位游客的角度进行观察，而通过一种军事的目光对各地进行详尽的审视和考察。

潼关位于陕西省渭南市，是关中平原的东大门，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屈大均《宗周游记》中对潼关险要的地形、重要的战略地位进行了详细军事考察：“(潼)关北俯洪河，南倚秦山，一线天险，为全陕咽喉。……藩屏三省，关当河山要害，千仞孤悬，……关据高而临不测，所谓高屋河，则其瓴水也。虎豹当之，大可以为守。”屈大均对潼关进行了军事方面的地形地势描绘充分展现了潼关北俯渭洛、南倚秦岭的一线天险的河山要害的战略地位，并引用了前人对关中平原为天然险要之地形地势的言论，层层递进展现秦地独特的军事战略位置：“贾生所称‘践华为城，因河为津’者。娄敬曰：‘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潼关，秦之一塞也。田肯曰：‘秦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屈大均以此进一步突出潼关作为关中之重要关隘高屋建瓴的战略地位，还提出了自己的战略构想：“使南原四十里罅漏一塞，则华阴、华州九峪，皆有一夫当关之势，而关门一带，节节皆成难踰之险”，极具军事目光。

屈大均的军事战略目光一方面表现在对军事要塞进行地形地貌的考察另一方面表现在从历史的层面进行以往军事策略的深刻反思。清康熙五年，屈大均在王伯佐的陪同下登临太华，领略华山之奇险绝丽，并由华山纵观天下形势，表现了他内心恢复故国河山的理想和抱负。屈大均在《登华记》中引用了唐代张遂“山河两戒”的观念。按照张遂的说法，“南北山脉皆会于太华”，而关中地区应为天下中心。屈大均是赞同的这种观点的，他认为华山“高为五岳之最”、“有王者君临天下之象”，“盖星有北辰，岳有太华，皇城有关中，皆天之枢。地之纽，国家之根蒂也。”可以从文字中看出屈大均其实对关中地区的地形地貌有很清晰的了解，对其重要的军事战略地位也有全面深入的探讨认识，展现出独到的军事战略目光：“故自天地初开辟，太华定而天下之形势定，……然则君子居之以立天下之正位，舍此其又何之焉！”言语之间又充满了一种无奈的慨叹，其实屈大均认为定都关中是“立天下之正位”亦是从反面表现了他对明成祖迁都北京政策的否定，这种否定是基于他对历史和军事策略的深刻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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